小時候，我常挨父親揍。他發脾氣時很嚇人，板著面孔，眉和額皺在一起，不朝你吼叫，只是用力的打，我是很怕的。父親打我很兇，每次都按一種程式：一只手抓住我衣領或者胳膊，另一只手高揚起曬衣架使勁抽打，打了左手再換右手。此時，我總是聲淚俱下，有時討饒，有時也倔犟地忍著，不做聲響，以示反抗。氣頭上的父親很少見討饒而罷手，一輪十幾次抽打過后，我的后背、胳膊火燙燙麻辣辣，立刻隆起一層紅腫，有時直接抽裂了皮流出血。

在九十年代的城市里，用曬衣架抽打管教小孩的家長已不多見了。但父親不怕孤立毫不動搖地襲用自己讀書時體罰的辦法。據他講，有一次老師讓他寫“也”字，中間一豎沒有從最上面豎下來，被老師用釘子刺破右食指，將帶血的一豎給從上面補上。父親按照他得到的訓誡告訴我，打我的目的不在于打，而在于教育：讓你在皮肉疼痛中明曉事理。

我從小挨打較多，原因不外乎二：一可謂頑皮過了火，在外邊闖下禍；其二便是學習不夠用功。因和同學打架被老師和對方家長告狀不知挨了多少次狠揍，小學騎自行車，想學人家騎重型機車壓車過彎，結果后輪一滑，人仰車翻，膝蓋刮到石子路，皮開肉綻，露出了白骨！為了不惹父親生氣，我竟能強忍疼痛，在父親廠里的醫務室涂點紫藥水，吃勁的走路。不料還是被父親發現了，我又心驚肉跳地挨了頓揍，這次挨打的原因叫“遇險不報”。潛臺詞自然是，如果傷口發炎出現危險怎么得了？子不教，

父之過。教訓之嚴，可見用心良苦。不過在當時，少年的我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這層道理。以后隨著年齡大了，再沒挨過。但是父親的訓導卻始終與我相隨。說實在的，父親對我的深情，雖不乏溫情脈脈、和風細雨的東西，而尤以那些暮鼓晨鐘、暴風驟雨式的訓誡留下的影響深刻。無論是一聲呵斥，一聲喟嘆，一個眼神，一段信，一句話，都讓我刻骨銘心。

我初中畢業那年，父親的工廠因為無法適應新的環保政策，轉而承包長途運輸車輛，到后來我才明白，這在當時是高危行業，不僅要與當地一霸火拼客源，還要面臨途徑湖南、湖北山區刁民攔截的風險。至今留存在家中的一把從未用過的砍刀，父親是這樣告誡我的：遇到困難和危險，應該勇往直前，要用智慧和膽量，而不是靠愚蠢魯莽的武力，男人的血氣方剛是一把雙刃劍，要用好它。

一次他對我說道：“學習一定要刻苦地抓，看你那字寫得‘龍飛鳳舞’亂七八糟，造句干巴巴，連四五句通順的話也寫不了”，“頭腦不是更成熟了，而是像一團亂雞毛一樣，慌慌張張地……一個不好好學習、腳踏實地的人，沒有好結果”。正是父親振聾發聵的訓誡，使我警惕到自身蛻變的危險，及時調整學習方式，鼓起上進的勇氣，并用知識充實自己。我開始閱讀各類文史哲的書籍，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至今，我的宿舍每晚都亮著燈，直到夜深人靜。我之所以能夠考入大學，不能不說與那段難忘的時光有關。

再以后，我去南京、北京、浙江、云南……走南闖北，和父親基本沒有電話聯系，當有了些閱歷，思想上的成熟和獨立性，也不免滋生一些自負，對于父親的訓誡，也常有不以為然之時。倆人時常出現討論、爭辯甚至面紅耳赤地爭吵。父親很固執，遇到自認為原則問題，決不肯讓步，在激烈的爭辯中他常會突然音調升高大聲呵斥起來。有一段時間，我為此苦惱，什么時候父子關系可以緩和甚至和解？我第一次坦白想與父親和解，是在2015年夏天住院的一個早晨，在我難以撐下去的時候、拒絕做任何檢查的時候，是父親的堅定，讓我有了一個男人的底氣。我在那天希望父親原諒從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，沒有禮貌的小朋友。你能養大一個總是闖禍又麻煩的小朋友，還能對著別人笑面如風。我當時就是那么一個意念：等恢復了我一定多做飯，在飯桌上和你多交流，讓云顶国际app下载之間的相處更有煙火氣息。以后，正是這種味覺上的交流，拉近了父親與我的距離，也就是將雙方都一起拉進了一個共同體會生活的聯結之中。在這個聯結中，雙方都十分的放松，一起進入到一種體驗分享感受的良性循環中。人與人之間，只有大家都處于一個比較慢的生活狀態里，才容易和解。

與父親徹底的和解是在16年光景，龍應臺的《目送》中寫道：所謂父女母子一場，只不過意味著，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，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。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，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，而且，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，不必追！都說父愛如山，也說愛是深沉的。有《目送》，有朱自清的《背影》，有太多的瞬間，我想真正的理解，是一種讓人毫無征兆酸了眼眶的共鳴！我曾問父親，什么是江湖？你說你已經不在江湖上了，可云顶国际仍舊跑著去江湖。情、義、利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。又是那一個瞬間，我覺得你真的老了。

與同學、朋友一路走來，云顶国际app下载曾有過“輝煌”的時代，飲酒、追逐，或徹夜不歸，或被父親追趕，或討論詩歌、哲學。如今，云顶4008手机版已與父親和解，也或成了父親。

今天是父親節，祝福你！

作者：呂四港公司 誠品